01 夏日炎炎,何处消暑?眼前无长物,溪边有清风。 辛丑年的夏天格外地炎热。直至华灯初上,夜热依然午热同,时有微凉不是风。我懒摇一把大蒲扇,追风纳凉于富屯溪南边。城区虽有数座公园与草地,但绝不如溪边来得凉爽惬意,盖因溪边是河床湿地,河面通透无阻,一阵阵晚风吹拂而过,立马消散了白天的逼仄暑气。 自盘古开天地,人类择水而居,傍水而栖,是因了水的润泽万物、滋养生灵,百地因水而兴,千城因水而盛。但凡一个地方有了清河流水的相伴,定然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百业兴盛、吉祥安康。 富屯溪为浩浩闽江之源头,闽北邵武的母亲河。它斜贯市境,穿城缓缓而过,沿溪两岸林树依依、绿影婆娑。历任当政者仁心便民,先后建起了四座雄伟大桥连接城区南北两岸。每座桥间隔不过千米之距,分别是越王大桥、八一大桥、东关大桥、彩虹桥。前三座大桥可通双向汽车行驶,独彩虹桥只通摩托车与行人。因此,彩虹桥显得格外恬静安然、有序无尘。每晚在彩虹桥纳凉的人不少,大家于桥上迎东西方向,各找一个来风最好的位置,三三两两或席地,或倚立,任由溪边的清风拂过头顶,吹走炙热的烦闷,享受沁人的凉爽。 我钟情于这种大自然间的享受,愈是自然的东西,就愈是生命的本质。 02 与水紧密相关的还有酒,酒若无水,亦非酒。 人间清欢少不了酒的一路相伴。但遗憾的是,人人都言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何却单单少了一个“酒”字?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自有杜康人世间,纵横上下几千年,酒从来都是抒怀的痛快之物。无论是江湖恩怨、刀光剑影,还是悲欢离合、男女之情,一壶浊酒,都让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在700多年前一个清静无尘的夜晚,被称为酒神的一代宗师张三丰为遣乡愁,从武当山悄然回到家乡邵武,一身蓑衣一鱼竿,一柄宝剑一壶酒,在富屯溪边仰天而眠、微酌垂钓三天三夜。悠然自得,洒脱飘逸,不愧是一种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大侠之风。 邵武人喜欢这位神仙大侠,对他敬慕容垂,高山仰止,故在溪南边塑有一尊张三丰真人的铜像,造型飘逸潇洒、形态可亲。自打塑像一立,便引来孩子们的喜爱,总在铜像上爬上爬下,日久,这尊铜像被磨出铮亮一片,金光闪闪,更增添了一层神秘光环。 在离张三丰铜像十余米处,有家挂有“湛仙窑酒”招牌的两间门面。内中设有茶几、酒案各一。这家主人似乎并不用心经营打点酒货,有无买卖无所谓,一切随其自然。门店虽是打着酒的招牌,但那些酒只是一种摆设而已,平日里从不见他们卖酒。直到后来,我才知这家的酒都是卖与识货的熟客,根本不用主人操心酒的销路。看来真是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老话。 这家店主人为一对中年夫妻,男主人练先生在体制内的单位上班,女主人赵芳是酒店经营者。夫妻俩很有人缘,交友不少。盖因练先生是一个画家,故常有文人墨客到此喝茶小坐侃大山。女主人落落大方、性格开朗,是一个典型的建瓯女性。不少人称她是“铜壶煮三江,招待十六方”的阿庆嫂。她因爱上一个人,随后爱上了一座城。每当有人说她外县人时,她手一挥道:“邵武没有外地人。” 闽北民间评价南平十县(市)女人时有“一浦(浦城)、二瓯(建瓯)、三邵武”之说,建瓯女人的长相美貌名列闽北前三。但这仅是对女性外貌上的评价而已,若是从性格而言,我认为建瓯女性则更为优秀。 建瓯女子的优秀是有传承的,建瓯与福州曾同为福建首府之一,所以建瓯也被称之为“小福州”。五代时,历史上有名的练氏夫人便是建瓯人。因她有救城义举,去世时,芝城(即建瓯)打破城内不得建墓惯例,把她葬在州署后堂,立碑尊之为“芝城之母”,后唐封其为“贤德夫人”,明成祖朱棣亲笔赠诗二首,其中一句“千古犹称练氏贤”响彻古今。我想建瓯女性的开朗豪放、泼辣大气,与练夫人遗风有关。 03 因为主人的热情好客,我常在这家店里饮酒打秋风。面对着缓缓的富屯溪,一轮明月,一溪星云,一盘花生米,一碟榨菜,自在随意小酌慢饮,甚是惬意快活。酒间话题自是多多,先谈隋唐后讲汉,但从不谈人事,闲话是非,只谈文事天下事。在这里时间可以从容地慢了下来,时光可以拉得很长很长。炎炎的夏夜有这么一处惬意所在,心变得从容、淡定。 辛丑年立秋的这天,我遇到了女主人的老爷子赵景球。他从老家来看望女儿。年过古稀的他身板硬朗、容光焕发,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他是福建酿酒业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在他身上有着众多的传奇故事。当年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好多学校都不收他,只在一所乡间中学读完高中。后来他进了建瓯酒厂当了学徒,平平淡淡,无有出息。但偏有一位黄埔军校第七期军官的女儿抛却一切,看上了这位落魄的年轻人,一见钟情地嫁给了他。不管怎样,他后来成了福建省的一名酿酒大师、评酒师。 老爷子平生只做一件事,酒的事业。50多年来为了酒,他不抽烟不吃辣椒,以保证品酒时味蕾的灵敏准确。十几年前他退休后,地方领导三顾茅庐请他出山,发展当地酒业。他先后开发出酱香型和浓香型白酒生产工艺技术,填补了福建省酒业这两项空白。为了福建的酒事业,他还差点送了命。1985年,他前往贵州茅台酒厂取经,那时交通落后,山道弯弯,坑坑洼洼,上坡时前面一辆运钢筋的汽车突然紧急刹车,一根黑钢筋从车上如箭般地射出,穿透了紧跟其后的车窗挡风玻璃,钢筋从老爷子耳边呼啸而过,深深地扎在了后座上。那钢筋只差一厘米便扎入老爷子的脑袋,所幸平安无事。 老爷子与我虽是初识,但话语甚是投机。他高兴之下叫女儿拿出了一瓶“海藏酒”来,这是他托朋友,沉到海底三年的高度白酒,口感与醇香是绝对的上佳之品。酒酣耳热时,老爷子神秘地告诉说:“你知我近八十岁之人,为什么要在松溪发展酒业?那里青山绿水,气候湿润,具有酿酒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最重要的是那里北纬27度,是一个处在‘白酒龙脉’上的绝佳之地。” 04 告辞老爷子出得店来,夜空月朗星稀,四周人静空灵,我坐在溪边不舍归家。 这样的夜晚,如若回到唐诗宋词、回到青花瓷的年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是否就如诗人顾城所说:“风在结它的叶,草在结它的籽,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