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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 关 旧 事

2022-04-01 09:50:00 来源:   责任编辑:   


马星辉

 

生命的旅途,长的是岁月,短的是人生。曾经的过往旧事,总是在渐行渐远的时候开始明澈。在笑傲江湖的过眼云烟中,时光在指缝间悄然远去,常留下“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那种惆怅与叹息。

因了创作长篇小说《东关岁月》,在辛丑年岁末的一个多月里,几回回来到儿时住过的邵武东关一带寻觅旧事。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景一物相遇中,生发出不断的扼腕感慨,让人沉思回味不己。或许,人间的烟火气在历经沧桑,看破了红尘之后,有了一种风淡云轻的潇洒与解脱。但,不论时光如何地流逝?人世间有些景物是不会忘记的、有些人是不会忘记的、有些往事是不能忘记的。

地处闽北大山的邵武城区,四面筑有基座近两米高的城墙。古旧的条石上沉积着一股浓浓的沧桑;从厚厚的城墙砖里,可以看到烧制城墙砖工匠的姓氏。先人匠心独具、一丝不苟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正因如此,历经千百年的风吹雨打,岁月侵蚀,古城墙至今残缺而不倒,依然显雄厚壮观、龙盘虎距之威。

古城墙开东南西北四门,老百姓亦称之为“四关”。四关之中的东关,最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江湖志士、俗世奇人比比皆是、层出不穷。理学大儒朱熹、南宋名相李纲、太极一代宗师张三丰、诗论大家严羽、铁将军袁崇焕等均到过这里,在此留连忘返、衣袂飘飘,风流倜傥、光耀四方。

见证东关繁华千年的是一条厚重而沧桑的老街,它长3000多米,宽十余米,鹅卵石的路面散发着浓浓的历史包浆。当年,古街两边商业店铺相连,比肩林立,布庄、当铺、杂货店、京果店、粮油米面,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在东关街巷的四处,则散布着福州会舘、江西会舘、基督教堂,美国人创办的幼稚园、医院、奶牛场,以及抗战时期从福州迁移到此的协和大学、之江大学,格致中学以及银行、保险公司等均在此驻立。农耕文化、中原文化、海洋文化、朱子理学、孔孟之道、传统儒学,在这里相互会见、碰撞、交融、传承、包容……

 

 

风雨雷电、江河湖海之中见证了东关的气势。

东关历史悠久,却没有什么值得可圈可点的古建筑。明清时期的建筑极少,更不用说唐宋时期了。大都是清未民国初的木砖房子。但漫步在东关的大街小巷,穿梭在破旧的民宅之中,于一个个零落成泥的遗址和留存里,可以品味到明清时期的兴盛。你轻叩一扇古门,千年的烟云便迎面而来……

曾有一位江西风水大师到过东关视察地理,细看之后不由瞠目咋舌,心中暗暗称奇。他想不到于闽北大山的偏壤边城,竟隐藏着这么一个地势如龙,起伏有致,尽显奇妙之势的风水宝地。包括其中星罗棋布的几十条小巷。布局独具一格、机关重重,街与巷之间,巷与屋之间,均有互为倚重,缺一不可的作用,前后左右,照应有加。端的是一个曲径通幽,柳暗花明之地,在虎踞龙盘之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玄机。

天启二年(1622)正月,京城任都察院守院御史的江日彩回泰宁探亲,经过邵武时作短暂停留,认识了时任邵武县令的袁崇焕,二人见面后互为倾心敬慕,惺惺相惜,相见恨晚。那日正长谈时,忽报东关城门口发熊熊大火,烧毁了不少店面民房。袁崇焕闻讯大惊,即刻率员赶往救火。他飞身跃上城墙,于烈火之中来回穿梭,勇不可当。东关百姓亲眼目睹,皆感动不已,为父母官的勇猛佩服之致。

江日彩觉得袁崇焕不仅雄才大略,且爱民如子。眼下国运艰辛,战乱频仍,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似袁崇焕这样的豪杰当委以重任才是。于是江日彩连夜泼墨挥毫,向天启皇帝写了一份奏折《议兵将疏》,史书中载原文如下:

“邵武令袁崇焕,夙攻兵略,精武艺,善骑射。臣向过府城,扣其胸藏,虽曰清廉之令,实具登坛之才,且厚自期许,非涉漫谈。其交结可当一臂者,闻尚多人。今见觐于辇毂下。枢部召而试之,倘臣言不虚,即破格议用,委以招纳豪杰,募兵练将之寄,当必有以国家用者。

江日彩奏折正月中旬上疏朝廷,二月份,袁崇焕就调任京城,任兵部职方主事(正六品),连升了两级。袁崇焕到底不负厚望,守卫辽东六年,两次大败后金,收复江山失地700余里,把努尔哈赤打成重伤,最后毙命。让后金闻之胆寒,不敢轻易再犯中华。袁崇焕屡建奇功,后来擢升为兵部尚书、右副独御史、辽东督师之重任。

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神龙见首不见尾太极一代宗师张三丰,在邵武东关显现仙踪。在700多年前一个清夜无尘的夜晚,为遣乡愁的他从武当山悄然回到家乡邵武,一身蓑衣一鱼竿,一柄宝剑一壶酒,在富屯溪东关礁石边仰天而眠、微酌垂钓三天三夜,悠然自得,洒脱飘逸,当是一种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大侠作派。邵武人喜欢这位邋遢神仙,对他敬慕容垂,高山仰止。今人在东关溪南边塑有一尊张三丰真人的铜像,其造型飘逸潇洒、形态可亲。孩子们喜爱有加,总在铜像上爬上爬下、反复不止。日久下来,这尊铜像被磨出铮亮一片,金光闪闪,更增添了一层神秘光环。有人说:¨张三丰是一位得道高真,仙气浩然人间,铜像能避邪趋吉,保佑凡等平安。”故而,人们路过铜像时,都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在铜像上抚摸几下。

当年在东关现身的另一个奇士,便是著名诗论大家严羽。在东关北隅有一诗话楼,踞城墙之上,楼高十余米,登高可望数里之远。诗话楼原名为“望江楼”,始建于南宋绍定初年。因檐牙有三重,又名“三滴水楼”。清顺治四年(1647),户部侍郎周亮工以按察使入闽,祀严羽于楼中,并以严羽著《沧浪诗话》而易名为“诗话楼”。

严羽曾三次离乡,客游江湖,期望能遇到明主,为驱逐蒙古军队,保家卫国施展自己的才华。然而他未能如愿,回到邵武后,他大暑天身着羊裘,于富屯溪边垂钓,以表示对时事的不满。南宋末年,文天祥镇守南平,严羽又以其年迈之躯离家投军。抗元彻底失败后,他不肯投降元朝,避隐民间,不知所终。但留下了一部闻名中外的沧浪诗话。

 

 

在邵武诸多的风情景观中,东关古渡码头最具特色。它宽有30米,全部用几十斤乃至几百斤重的大鹅卵石铺就,涸水时延伸铺至河床有近十米,根深蒂固,稳稳当当,发再大的洪水也无济于它。

码头上有一座木头浮桥,用巨大的铁链串连起十几只船形浮墩,连接了南北两岸的交通。每当清晨薄雾缭绕时,岸上的大树上鸟儿叽叽喳喳,河边的大礁石群上妇女们捶衣洗涤,拉呱家常,河里的小鱼儿游弋在四周,好是一番江南水乡的清秀可人景象,一切是那么地静谧安详、自然和谐。    

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邵武由于陆路不通走水路,码头成为入闽出赣的重要交通枢纽。水运造就了东关的千载繁华,从中原来的货物,到了邵武搬上大船运往闽江下游的繁华之地;从闽江下游运来的货物,则从邵武盘上小船,翻越杉关,进入中原腹地。故而,不仅当地富商巨贾聚居于此,大量外地客商亦在此集结,东关这个地方有了广东帮、江西帮、福州帮、兴化帮等十几个帮派以及众多的商号,仅米市粮商就有百家之多。

福州帮的商号在东关实力最为雄厚,主要经营京果、盐米等生意。他们从邵武采购大米运往福州,又从福州贩运海产、糖果、食盐来邵武销售。福州人开的京果店和“三把刀”(理发刀、裁缝刀、厨刀)等福州老行当也在这里生根发芽。使得这里“虾油味”四处弥漫、飘香浓郁。在东关的街边巷尾,不难看到福州捞化、福州肉燕、福州锅边、福州鱼丸等极具特色的福州小吃,使得偏远的山城无处不散发着闽都文化的味道。

一位在东关生活了一辈子的福州老人说:

“邵武东关人有阳光血性、耿直大方,而且热情好客、为人善良。是我此生不愿意再离开的一个地方,我要停留在这里直至老去,人生要行走在东关包容四方的大街小巷里,我在这里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此生的归宿……”

东关从来就是一个使人钟情不舍的地方,在更早的1892年,有一位来自美国麻省的爱德华·布里斯漂洋过海,开始了他前往中国的奇异之旅,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跟随小河船完成闽江航行,最后在邵武停下脚步。开始创办学校,建造诊所,待了整整40年,对东关有了很深的感情。他的儿子小爱德华·布里斯在回忆录中写道:

“因为战乱,我们不得不离开了邵武东关。当在码头登上鸟雀船,回首眺望东关,那密集的房屋,庙宇、城楼,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绵绵阴雨下的黑瓦屋顶构成一幅抑郁忧伤的图画。正在溪边饮水的水牛,听见了远处的枪炮声,愤怒地场起了头。邵武,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它……”

福建是幸运的,闽北是幸运的,邵武更是幸运的。

抗战时期,大半个中国都失落了,唯独福建没有沦陷日本人的魔爪。首先,福建人自古民风刁悍,在宋末到明末期间各种战争都进行英勇奋战。其二,福建的地形是山地为主,向来是战争年代易守难攻善于打游击的地方。加上福建人英勇彪悍,攻打福建历史上都是个高风险低收益的项目。早在商周时期,福建就被认为是战争沼泽,令好战者望而却步。

但是, 抗战的烽火终于还是涉及到到了闽北山区。

1942年夏天,国民党在闽北修建了一个秘密机场,地点在建瓯。日军屡屡遭飞机袭击,恼羞成怒。在探之军情后,一支二百余人全副武装的日军秘密特攻队深入到闽北。他们的任务一是彻底摧毁建瓯飞机场,二是破坏在邵武后方物资基地,他们的情报人探知,在东关的福州会馆、协和大学等处储备了大量的枪支弹药和医药以及粮食被服。

日军秘密特攻队的行踪被东关军民发现,当即与日寇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刀光剑影,血溅四处,杀得天昏地暗。日寇的武器装备十分精良,全部是清一色的德式自动冲锋枪。但东关军民虽然是棍棒刀剑这些冷兵器,但毫无惧色,无论是国共双方、帮派码头、江湖人士、民间奇人,在中华大义面前,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共同抗击敌寇。此事轰动全国,名震中外。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往事如烟,物是人非。

东关与任何地方一样,有着数不尽的日升月落与留声过往。但东关却摇曳着与众不同的灯火与炊烟,变迁中的一串串回忆,充满了人间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抗战时期,福州的几所大学和一些银行、金融保险先后内迁到邵武东关,包括一大批为数众多的教职员工和学生。这为落后的、封闭的邵武边城带来了先进时尚的文化理念。这种五湖四海的交融,不同文化的注入,使得邵武东关人既有大山的粗犷仁义,又有大海的胸怀与豪气;在民风彪悍的同时亦有着包容大方、肝胆相照的义气,演绎的人生故事更为丰富传奇。

东关的福州会馆是一个例子,1932年夏天,一个长相俊秀,风度翩翩的年青人,从省城来到边城邵武,帮助父亲经商。在他的精心运作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八方兴隆。这个福州青年人名叫游登哥,他为人豪爽仗义,在当地极有人缘和威信。他在东关建起了一幢气派不凡的福州会馆,背靠码头,面朝大街,不仅配套有百余间客房,还有不亚于上海滩的大戏台、豪华酒楼。国民党福建省省长萨镇冰亲自为会馆手书“福州会馆”四个大字。会馆落成之日,他设豪宴百余桌,答谢东关绅士名流、民众代表,还从福州请来了“善传奇”名戏帮,上演了闽剧三天三夜。游登哥后来经人介绍,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立了闽赣省委地下联络站,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作出了重大贡献。

伫立在东关城墙边,静心地细细听去,那远去了的刀光剑影在眼前回闪不止。1933年10月,闽北苏区和中央苏区的联系被国民党割断,受党中央的指示,地下党领导人曾镜冰与黄道、曾昭铭等组成省委代表团,在黄立贵红58团的护送下,进入闽北苏区开展革命斗争。1934年10月,中央红军被迫长征,曾镜冰等人在省委地下秘密联络站住了十几天,策划了对敌斗争的重大部署,继而领导闽北红军转入了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

值得欣慰与自豪的是,先人勇猛可佳,后来者亦是可赞。解放后,在东关这么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还走出了数百名和平时期的姣姣者,其中包括共和国的将军、省部级干部、在巴西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的海外大企业家,以及众多的国内外知名人士。

 

 

毫无疑问,东关居住最多的当然还是那些旧木板房里的社会底层人物。虽然在记忆中的这些小人物已渐行渐远,但有几个人却始终令人记忆深深,他们可称得上为俗世奇人。

东关兴化巷的巷口上,住有一个中医叫甘草老人,其年逾古稀,鹤发童颜、眼不花、耳不聋,身板结实。他尤擅长为人接骨疗伤,凡有伤筋断骨者上门裂嘴暴牙、痛楚万分。甘草老人不急不慢,他目光炯炯地观察了一会儿后,伸出中食二指,隔皮戳肉,麻利如风,疾如闪电,只听的“咔咔”两声,断骨已经在瞬间接上,伤者在不觉之中已除痛楚。

还有一个人物叫“大头宝”,她的头比一般人大了许多,四肢又短又粗,行起路来一步一撇的像只番鸭。大头宝身残人却聪明,没上过学,识字不少,没拜过师傅,裁剪衣服却内行。最绝的是她的算盘功夫,那双粗短笨拙的手,打起算盘来让人惊叹!不但打得快而准,而且是双手同时打,无论加减乘除,左右两边的得数都一模一样,准确无误。

大头宝身怀绝技,得以进了废品收购站工作。她把杂乱无章的废品站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她还设了个旧物利用专柜。在她这儿能寻到商店买不到的零件。为此上级领导经常表扬她,连续被评为省、地、县的系统劳模,只是她从来不去参加领奖,包括那次全省算盘比赛第一名。

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偷工厂车间的铜铁好零件砸碎了卖,大头宝看了心疼,把这情况向附近的派出所作了汇报。偷东西的人知道了真相,大头宝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时常有人上门找碴,指东瓜骂西瓜,讥笑她和废品站里的货一样是废品。终有一天,大头宝离开了废品收购站。

还记得在文革时期,东关有一家人力搬运社,大都是出身成份不好的子弟。其中有个皮肤白净、长相俊美周姓年青人,二十多岁,一米八的个子,长得虎背熊腰。

1968年的夏天,东关爆出了一个特大新闻,邵武有几个年轻人下海投敌,但都被抓了回来。唯一个就是那个姓周的帅哥凭借几只军用水壶和好水性游到了金门岛。

2000年春季,我参加福建省新闻考察团前往台湾考察,拜访中国时报社,当主持人介绍到报社大陆部的一位周主任时,我心里猛然格登了一下。此人非常地面善,虽然30多年过去,岁月在他的眼角刻下了深深的印痕,但那模样与身材、以及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都像极了当年搬运社的周帅哥。回到酒店后,我问接待的王先生:“今天那位大陆部的周主任,你了解他么?”

“何止了解!当年他可是台北的大名人。他原来也是你们福建的,在闽北山区插队,后来‘插’到台湾来了。那一年当局奖励了他一大笔钱,并且保送他到台大读书,毕业后一直在中国时报工作。”

我回来后说与东关儿时的伙伴们听,众人无不感到称奇,都说这个世界太小了。

 

 

夜晚,漫步在东关富屯溪边,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在岸边的香樟树上、在或高或矮的建筑上,都垂挂起了节日的彩灯。古城墙在灯光的照射下斑斑驳驳,灯影倒映在水中,呈现出一幅美奂的夜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生发出一种不同的感慨:人生多少鲜衣怒马,也熬不过岁月静好。在时光里,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事记着记着就忘了,有些情,爱着爱着就淡了,人生多少繁华,转眼如过眼云烟而不复存在。

时至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到处旧貌换新颜,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在东关这块地方依然是解放前旧貌,低矮单薄、简陋腐朽的木板房群中掺杂着一些不甚起眼的砖瓦房,与不远处新城区的高楼大厦相比,显得很是无奈与破败。它踡伏在一个似乎被人遗忘的角落,只能默默地回忆着曾经有过传奇与峥嵘。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最近听说东关的中山路已被省上批复为历史文化一条街,当政者将把东关改造摆上议事日程,这令人欣慰。亦希望在旧城改造的同时注重文化历史,二者之间相得益彰、相互增辉添色,因为东关旧事是东关的灵魂。

 

(转载自福建文学2022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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